第一百一十九话
到了春天，搬家也结束了。
我正过着不会再从宫城那收到五千元的日子。
五千元从我们之间消失之后的每天都很新鲜。早上起床就能见到宫城，用早上好打个招呼之后她也会回个早上好。比起和对我的声音置若罔闻的家人住在一起时，远要好得多。
然而，这并不代表我和宫城的生活很顺利。
现有的问题就有好几个，但是，宫城没打算让我解决那些问题。
我从水槽下把奶锅拿出来。稍微犹豫了一会，接着注入足以准备两人份红茶的水量并点火。
这个家既没有电热水壶也没有用明火的水壶。
必要的东西全都带过来了，不够的部分也都买好了。
虽然最初是这么想的，但真正开始生活之后才发现还是少些东西。电热水壶也是其中之一，想着哪天去买一个。但又一直没去。这其中的问题，也出在宫城身上。
在叹了口气之后我听到了一个脚步声，于是转过身。
便看见了一脸困意的宫城，并向她说道。
「早上好」
「……早上好」
「要喝红茶吗？」
「不用」
「午饭你打算怎么办？」
牛仔裤加卫衣。
向着穿着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的宫城问道，她便露出一副不想被打听这种事一般的表情皱起了眉头。
虽然刚刚互相说了句早上好，但再过一小时就到十二点了。反正是周六，稍微晚点起床也没问题，况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对宫城的生活隐私深入到哪种地步。但是，毕竟都住在一起了，问一下吃饭的事总不算太过分吧。
「随便吃点东西」
「要不一起吃吧？等喝完红茶我就去做」
一边从碗柜里拿出马克杯一边询问道。
「我已经和舞香有约了」
又是宇都宫啊。
感觉不是很舒服。宫城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经常有事没事的去和宇都宫见面。
「随便是指在这随便吃点？还是不在这吃？」
「我急着出门」
得到了一个算不上答案的回复。
是要和宇都宫一起在外面随便吃点，还是因为快迟到了所以在这随便吃点再出门。还是说要选择其他更随便的方法。
完全搞不懂宫城话语里的真意。
话虽如此，就算追问她估计也不会给出确切的答案。
「这样啊」
含糊的回了一句，宫城便消失在了卫生间。
看来午饭是打算在外面随便解决了，我把刚拿出来的马克杯放回了碗柜。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宫城很少会主动说话。
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刚开始去她房间的那段时间，宫城就不怎么说话，我当时很不擅长应对宫城所制造出来的沉默。现在和那时候很像。
我们各自，都还没习惯这种新生活。
抹去了原本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五千元之后，我们得到了名为室友的关系，然而我们却搞不清与这份关系相符的形态。明明在数周前我们都觉得待在对方身旁是当然的，现在却有种越界的感觉。然而，要是离得太远也同样冷静不下来。
我倒掉奶锅里的热水。
和宫城一起住。
我有想过应该不会很顺利，但我没想到会难到这种地步。
我准备好鸡蛋和牛奶，然后拿出搅拌碗。
把鸡蛋打进去和砂糖混合在一起，再加入牛奶混合。虽然平时都会用刀先把面包切片，但我今天直接用手撕开面包放进了碗里。正当我看着不断地在吸收蛋液的面包发呆时，宫城从卫生间出来了。然而，在我向她搭话之前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吃午饭还有点早，但我已经决定要煎法式吐司了，接着暖锅并放入黄油。
厨房的话，与宫城家的相比稍微有点小。但是，设计的很便利并且相当漂亮，然而，待着并不舒服。
这个家，还没能成为我的家。
将吸收了蛋液的面包并排放在平底锅上，注视着。
无论是起床之后，还是从大学回来之后，还是睡觉之前，宫城都在这个家里。虽说进入房间之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但宫城几乎都会待在与我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正因如此，我才会显得稍微有点紧张。
而这一点，对宫城来说大概也是一样的。
不过再怎么说应该都比住宿舍要好。
我呼的，吐了口气，关掉煤气灶。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盘子，乘上刚煎好的法式吐司并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冰箱。正打算将手伸向橙汁，又中途转向了苏打水。将其倒入玻璃杯，放在法式吐司的旁边。刚拿起叉子准备在椅子上坐下时，我听见了一个开门声。
「仙台同学，我出门了」
听见宫城的声音，我的视线从法式吐司转到了她的身上。
「回来之后，你有时间吗？」
我想知道她会在几点回来，但那样就像在表明自己想掌握宫城二十四小时的动向一般，让人难以问出口。
「不知道」
宫城冷淡的回答道，在我追问之前便走到了玄关。
简单来说就是，逃走了。
我喝了一口，宫城平时一直在喝的苏打水。
果然一点都不好喝。
碳酸在嘴里咻咻的碰撞着的感觉，与胃部被二氧化碳填满的感觉我都不喜欢，搞不懂宫城为什么喜欢喝这个。我甚至连苏打水是不是甜的都不确定，就更别说喜欢上它了。
我慢吞吞的把法式吐司送进嘴里。
在它的甜味之中，同时能感受到黄油与鸡蛋的风味。
松软的面包，让我的胃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吃了一半左右，我又喝了一口苏打水。
大学才刚开学，连选修课都还没定下来。
要选择哪些课程，要以怎样的课程表来度过大学生活。虽然很想和宫城聊这些话题，但却每次都被她逃掉了。虽说她过去也逃避过我好几次，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这么明显的躲着多少还是会让人有点受伤。
本该由两人共同使用的桌子和椅子，现在已经可以说是我专用的了。在我的记忆里，宫城几乎从没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过。
明明去年夏天，还一起做了法式吐司。
在叹了口气之后，我将剩余的法式吐司全部塞进胃里。
从放在桌子上的盒子里，抽出一张轻飘飘的纸巾并擦了下嘴。
这个纸巾盒，并没有保护套。
要是宫城想给它准备个保护套的话，一起去买就好了。毕竟还得买电热水壶，说不定还有其他必要的东西。需要的东西一次性全部买齐，这样用起来也方便。
但是，我不知道宫城是否有给纸巾盒买保护套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是否认为电热水壶是必要的。而这些问题的原因，全都在与我们交流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并且，我也不知道那只鳄鱼和黑猫玩偶是否在这里。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没进过宫城的房间。明明住在一起，宫城的房间却离我相当遥远。
我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抚摸着自己的脖子。
原本一直待在这里的挂坠，在宫城说了不用戴也没关系之后我就没戴了。
我想要打开被紧闭着的门，想要进入宫城的房间。像高中时一样，坐在宫城的身旁，亲吻她——。
「绝对，会惹她生气吧」
在失去了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所需要的五千元的现在，我们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的去做那些事。从一起去看电影的那天以来，我们便没再接过吻。
宫城她，是否有过还想要和我接吻的想法呢。
我一直都觉得五千元是多余的。
但是，我现在却希望它能再次介入我们。
与过去相比，新鲜的每一天都很难熬。
想要和宫城说话。
不对，我必须要和她谈谈。
要是继续保持这种距离感，肯定没法一起生活。
迟早会产生破裂。
和宫城一起住肯定不会很顺利，我早就清楚这点了。毕竟强迫宫城做出这个选择的人是我，我也多少该负点责任，来改变现在的状况。
把握不住距离感的话，准备个可以测量距离的东西就行了。
可以测出适合我们的新距离的工具。
只要依靠那个工具，一定可以找到适合双方的距离。这样我们就不会过度干涉对方，好好的一起生活。
第一次去宫城家的时候，两人一起定下了规则。
只需要再制定一次用于测量距离的规则，肯定会让生活更加舒适。
我抬起头，拿起放在桌子一角的手机。然后，给不知道在哪的宫城发了条消息。
『晚饭，别在外面吃了，我等你』
稍微过了会便收到了回信。
『我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
『我等你。等到宫城回来为止』
有点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但这也没办法。
『我买点吃的再回来』
虽然不知道她几点才会回来，但既然说了要带吃的回来，那饭点应该就会到家了。我回了句『我等你』，接着便把盛过法式吐司的盘子和玻璃杯收拾掉了。
第一百二十话
「买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我把一个大袋子放在桌子上之后，看向宫城。
她回来的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
这倒是不错。
我本来就希望她能尽早回来。但是，宫城一回来，就说了句给你，然后递给我一个装着明显超过了两人分量的面包的袋子，我才会禁不住问她。
「舞香说那家店的面包很好吃，就多买了点」
听见宇都宫的名字，太阳穴附近轻微抽动了一下。
宫城履行了“买点吃的再回来”的约定，我也没指定要“买点什么吃的”。所以，她给我的袋子里装的是宇都宫说很好吃的面包也没什么问题，然而我现在并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面包一般都是在早上吃的，晚上不适合吃面包吧」
向着与我有数步距离并且面无表情的宫城，我只能说出句像是在找茬的话。
「那你，别吃不就好了」
宫城低声说道，不算开阔的厨房瞬间多了份不稳的气氛。
我不想进行这种对话。
面包是无罪的，宇都宫也没有错。
问题在于我的心境，再这样下去就没法好好谈话了。
冷静下来。
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我要吃，毕竟肚子也饿了。你等下我去拿点喝的。宫城，你喝苏打水是吧」
没等她回应我便走到了冰箱面前。
从里面拿出橙汁和苏打水，倒入玻璃杯。虽说面包可以直接从袋子里取出来拿在手上吃，但那样就没有吃晚饭的感觉了。我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盘子，递给宫城。然后带着玻璃杯坐到椅子上，宫城也在我的对面坐下了。
「仙台同学，你先挑几个喜欢的口味」
那就，我边说边拿了个夹着火腿和芝士的可颂面包以及一个炸肉饼面包放在了盘子里。
「宫城呢？」
向一直盯着这边的宫城询问道，她便拿起个夹着土豆沙拉的面包和一个烤肠面包盛到了盘里。
「我开动了」
没有特意去配合对方的时机，声音却重叠在了一起。
「宫城，你和宇都宫说过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了吗？」
比起直接进入正题，我选择了先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一件事说了出来。
「说了」
「她的反应呢？」
「没什么」
冷淡的说完，宫城咬了一口夹着土豆沙拉的面包。
「你绝对没和她说是和我一起住吧」
一直很在意我和宫城的关系的宇都宫，要是知道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不可能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说了」
宫城大口咀嚼着面包。
视线仿佛被固定在了盘子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认为她会老老实实的跟宇都宫说明与我的关系。然而，要继续追问她是怎么向宇都宫说明的也没意义。估计宫城也不会说实话，反正宇都宫知不知情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最终会得到满足的只有我那些许的好奇心。
「……你今天，说要等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宫城头也不抬的问道。我咬下一口可颂并吞下去，然后开口。
「刚才的只是开场白，接下来才是正题。我们来制定个规则吧」
随着我的声音宫城将头抬了起来。
「规则？」
「对，方便两人一起生活的规则。制定些规则也更容易把控距离感吧」
「仙台同学一个人决定就行了。定好了再告诉我」
宫城嫌麻烦似的说道，把烤肠面包留在了盘子里，直接起身。
这种反应，在我的预料之内。
本以为她会连晚饭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吃的，所以她光是能坐在我对面吃面包我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夸夸她了。但是，如果让她在这里逃掉了就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
「全都让我决定啊？那我，定个每天都必须要接吻的规则你也没意见吗？」
我喝了口橙汁，将玻璃杯放回到桌子上。
「肯定会有意见啊」
「那就，来好好谈谈吧」
「……比如说，怎样的规则？」
宫城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并看着我。
「比如轮流扔垃圾打扫卫生。一起吃饭之类的，大概就这些」
能否像以前一样去吻她，去触碰她的身体。其实我更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原本在宫城房间里理所应当的东西现在都消失不见了，我对此相当不满。但是，大概，现在还是先别问那种事比较好。
现在的我们，首先得去习惯普通的生活。
在合租的基础上制定必要的规则，必须学会以室友的身份来度过每一天，不然太窒息了。
「那我想要个，不许随便进入对方房间的规则」
宫城小声说着，咬下一大口烤肠面包。
「虽说现在也没进去过，不过确实多个规则会更好。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其他的话……」
宫城自言自语般嘟囔着。
向着想出了神的她提出了几个方案，宫城也给出了一些合理的意见。
可以叫朋友过来玩，但是不能住下。
要住外面的话得事先向对方报告。
以重要到不太重要的顺序制定了一些规则之后，时间也过去了不少，宫城以稍微有些疲惫的声音说道。
「已经没什么需要加的了吧？」
我喝下一口橙汁，然后看着宫城。
「一周一次左右，两人一起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尽可能以漫不经心的态度问道。
「一次就行吗？」
「行啊」
「那倒是没什么关系，但……」
话语在此中断。
然而，宫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便反问了句「但？」。
「不只是住外面的时候，会晚点回家的时候也要先告诉我啊。……那样平常的日子也能一起吃饭了，之前不也是一起吃的嘛」
咕咕哝哝的，但是，宫城的语速非常快。
「超过一周一次也没关系啊？一起吃饭的次数」
「讨厌的话就不会一起吃了」
「我会把这条加进规则里的，平常的日子也一起吃饭吧。所以，宫城你晚回家的时候也得先告诉我」
嗯，一个小小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没想到，宫城会主动提出平日也要一起吃饭的规则。虽说只是件小事，但看到她在新生活中依旧追求着一些与以前相同的东西，我便感觉松了口气。
「说好了啊，宫城。要是打破了规则就得接受惩罚游戏」
我不认为宫城会无法遵守规则，总之先设立个保险。
刚才两人一起制定的规则，都是被打破了也不会有任何大碍的东西。
但是，至少一周要有一次能一起吃饭的机会。
规则本身并不是很有趣，但我希望它能被好好遵守，希望宫城也能有与我相同的想法。
「惩罚游戏具体是要做什么？」
「这个嘛—。听从对方的一个要求，怎么样？」
虽然惩罚游戏的具体内容怎样都无所谓，但要是太简单反而会失去惩罚的意义。得在一定程度上，让人感到反感。
「我是没关系，不过你可别忘了。会打破规则的，向来是仙台同学」
宫城边说着有些失礼的话，一边盯着我。
果然，对我没什么信赖啊。
回忆起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倒是也能接受宫城的说法。但是，我可不能直接承认自己会打破规则。
「放心吧不会打破的」
我断言道，然后将只剩一口的可颂一口吞下。火腿和芝士缠绕在一起落到胃底，我将手伸向炸肉饼面包。
「话说，仙台同学」
「怎么了？」
我一边咀嚼着面包，一边看着宫城。
「一起吃饭的时候，谁来做饭？」
「毕竟是一起吃的饭，当然也要一起做」
我理所当然般的回答道，宫城便露出了一副相当嫌麻烦的表情。
「对了，宫城。我想买个电热水壶，可以吗？」
为了防止宫城突然反悔说，果然还是别一起吃饭了，我赶紧将话题转移。
「那个，没必要跟我商量吧。想买就买啊」
「这是我们要一起用的东西。怎么可能擅自决定啊」
「那就，买吧。我会出钱的」
「不用你出钱。毕竟是共用的东西，就用那个钱买吧」
听见我的话，宫城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个钱，是仙台同学的」
「是我们的钱」
「不是都已经给仙台同学了嘛」
那个钱，指的是，我存进储蓄罐里的钱，所以宫城的说法是正确的。
虽说不是全部，但那钱在租房的时候就已经用掉大半了。然而，在搬家之前我又从宫城的父母那边收到了合租的费用。
不必细想，这也是当然。
都知道女儿要和别人合租了，当父母的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出。租房时花的钱有一半都完完整整的回到了我手上，我用掉的部分被填补上了。
然而，我并不想为了自己去使用它。
但是，即使想要还给宫城她也不可能会接受。
结果就是，作为两人的共同财产由我来保管。当然，宫城并没有接受这个结果。
「嘛，是谁的都无所谓啦。我们一起去买吧」
将即使争论也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扔到一边，把话题转回到电热水器上。
「如果我说不要呢？」
「从今往后，宫城要一直为了我用奶锅烧热水」
我面带微笑看着她，宫城便露出了非常郁闷的表情。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买？」
「明天。你和宇都宫有约吗？」
要是定在下周，说不定今天决定的事情都会白费，所以我不想等那么久。
「……没有，我知道了」
宫城小声说道，吃着只剩下一点的烤肠面包。
「话说，宫城。明天，穿裙子吧」
虽说依旧带着点生硬，但随着已经缓和了不少的气氛，我忍不住挑起一个无聊的话题。
「不要」
「回答的也太快了吧？」
「又没什么要穿裙子的理由」
「因为我，喜欢宫城的脚」
来到这里之后，我就没见过宫城穿裙子的样子。虽说我自己也没怎么穿过，今天也没穿，但我想要久违的看看宫城的脚。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房间里度过的大部分时间都穿着制服吧，穿着裙子的宫城让我更加有熟悉感。
「我绝对不会穿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真的那么想看吗？」
「你要愿意给我看的话」
我现在，无法对她本人说出口，当然也没打算说，其实我想要触碰宫城的脚。不对，不只是脚，我想要像高中时一样理所当然的去触碰宫城。在宫城不再对我下命令的现在，我甚至对此感到有些可惜。
「仙台同学你个变态」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我。
但是，我觉得会对我说这种话的宫城才好。